伍国栋在《民族音乐学概论(增订版)》中,对学科定义的修订体现了中国学者对西方理论的本土化重构。相较于初版“研究世界诸民族传统音乐的理论学科”的表述,增订版新增“发展类型”和“田野考察”等核心概念,强调传统音乐在动态发展中的变异规律。这种调整不仅呼应了国际学界对“音乐事象”动态性的关注,更植根于中国多民族音乐文化的现实土壤。例如,书中指出“任何音乐事象都永远处于运动和变化状态”,这一观点与林耀华在《民族学通论》中提出的“文化适应论”形成跨学科呼应,揭示了民族音乐学与民族学在文化动态研究上的共通性。
伍国栋将“田野考察”提升为材料获取的基本方式,这既是对中国近现代音乐调查传统的继承(如杨荫浏的采风实践),也是对西方民族音乐学“参与观察”方法的创新性转化。他在方法论中强调“消除文化隔膜”原则,主张研究者需通过长期田野互动理解音乐背后的文化逻辑,这种视角与包爱军在《中华民族共同体音乐论》中提出的“文化互赏互认”理念不谋而合。这种定义演进,实际上构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音乐学研究范式。
著作的方法论体系呈现出“五观交织”的理论架构:主体观、价值观、时空观、质量观、网络观共同构成研究方法的立体维度。其中“网络观”提出的整体性、动态性研究原则,突破了传统音乐形态分析的局限。例如,在分析蒙古族长调时,伍国栋不仅关注其音阶结构与装饰技巧,更强调其与游牧生态、萨满信仰的共生关系,这种研究路径与田联韬在《中国少数民族传统音乐》中倡导的“文化语境分析法”形成方法论互补。
在价值观层面,著作批判了“欧洲中心主义”音乐观,提出“文化相对主义”研究立场。通过对比陕北信天游与江南丝竹的审美差异,伍国栋论证了音乐价值判断的语境依赖性,这一观点得到张伯瑜编译的《西方民族音乐学的理论与方法》中“文化相对论”研究的实证支持。书中对“质量观”的阐释(如音乐事象的质与量转化规律),为量化研究与质性研究的结合提供了理论桥梁。
田野工作方法论是全书最具实践价值的创新部分。伍国栋将调查类型细化为“横向分类”与“纵向分类”两大形态,前者侧重共时性文化空间比较,后者强调历时性音乐变迁追踪。例如,在西藏宫廷音乐与民间音乐的横向比较中,研究者需关注制度性差异对音乐功能的影响;而在纳西古乐的纵向考察中,则需梳理唐宋遗音在当代的符号化重构过程。
技术操作层面,著作提出的“注音能力培养”“实物收集规范”等细则,体现了民族音乐学向实证科学靠拢的趋势。其中“音乐资料储存五步法”涵盖从现场笔记到综合整理的完整流程,与冯光钰在《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史》中倡导的“立体化档案构建”理念形成方法协同。这些创新使中国民族音乐学的田野工作超越了单纯的采风记录,迈向系统化、规范化的学术生产。
在著述类型划分上,伍国栋创造性地提出“乐志”与“乐论”双轨并行的书写范式。乐志类著述强调音乐事象的客观描述,要求研究者如《民族学通论》所述“保持价值中立”;而乐论类著述则鼓励思辨性阐释,这种分类方式与人类学的“民族志”与“理论民族志”分野异曲同工。
学术论文写作指南部分,著作提出的“实证性、思辨性、创见性”三重标准,重新定义了民族音乐学的学术表达规范。其中“以音乐本体为中心选题”的原则,既纠正了某些文化研究中的“去音乐化”倾向,又避免了形态分析的封闭性。这种平衡理念在宋瑾的《西方音乐:从现代到后现代》中亦有体现,显示出中西方音乐学界在方法论反思上的共识。
当前数字人文技术的勃兴为民族音乐学研究开辟了新路径。如中央民族大学设立的“人工智能音乐联合实验室”,正在探索音频识别技术对少数民族音乐形态的自动化分析。伍国栋提出的“网络观”为此类研究提供了理论支撑——通过构建音乐文化数据库,可实现跨地域音乐事象的关联性研究。
在全球化语境下,民族音乐学亟待建立“双向阐释”机制。既要如王次炤在《音乐美学基础》所述“深入开掘本土音乐美学特质”,也要借鉴保罗·亨利·朗在《西方文明中的音乐》中展现的跨文化比较视野。未来研究可着力于:丝绸之路音乐传播的数字化重建、跨境民族音乐形态比较、传统音乐在当代艺术创作中的转化机制等前沿领域,使学科在守护文化根脉与参与国际对话间找到平衡支点。